前方就是飘渺仙宫了。
四座主峰常年受仙家气运的滋润,已经诞生了灵华,远远望去,竟然泛着白玉似的光泽。其内,是围绕一座巨大广场均衡分布的八座小峰,也是门派内部各个机构的所在地,诸如丹阁,藏经阁,炼器阁一类。
陆千山带着顾思思站在距离大门不远的一座普通山头上,往飘渺仙宫眺望。
在顾思思血脉觉醒之后,陆千山也没了后顾之忧,区区雪暴弹指可破。
随后他便带着顾思思赶回宗门。
一路上紧赶慢赶,但在到了大门口之后,他反倒是驻步不前,皱眉思索。
看了眼身后的顾思思。
身体再度成长过后,原本就十分寒酸的破烂布料已经遮挡不住满身丰盈。被撕做布条的衣物拉在外头,里面的奶白肌肤带着些难以描述的斑驳痕迹,暴露在空气中。
见陆千山看着自己,顾思思星眸半敛,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身上的衣服。
“就以这种形象进去吗?思思担心,这样会对主人的名声造成不良影响。”
她的姿态恭顺而乖巧,自那一夜过去以后她便一直这样。即便发生了那种事,既不哭也不闹,听话的有些异常。
此外,不管陆千山如何强调,她还是执意称呼他为主人,而不是师父。
见她如此顽固,也便听之任之了。
“不必在意,‘我’没什么名声可言。”
随后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。
这次外出,为了获取堕魔丹,他是直接灭了一整个魔门的。
剑仙做到这种事当然轻而易举,但这事放在陆千山身上便很不合情理,毕竟他此前不过一介纨绔公子。
所以当这事传入飘渺仙宫各个机构的高层耳中,当即就炸开了锅,急忙给陆千山传音,叫他尽快返回宗门开会。
待会进了宗门面见各位高层,免不得要演一场戏。
为此,他要做点准备。
陆千山将身上的衣服撕拉破裂,又在顾思思疑惑讶异的眼神中抓起一把沙子,把身上弄的满是尘土。
这种事对于一个洁癖来说,是很难忍受的。但要想演一出好戏,就必须把细节处理好,塑造一个令人信服的形象。
短短几分钟里,陆千山就从一个纤尘不染的浊世佳公子,变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者,甚至还要更为狼狈。
“主人,你这是…”顾思思十分不解。
陆千山没有说话。
他沉默了一会,突然目露狠色,朝着自己脸上来了一拳,随后吐出一颗门牙。
“为了给你安排一个合理身份,我待会要演一出戏。你不必多言,看我表演就好。”
由于缺了颗门牙,陆千山现在讲话是有点漏风的,多少有些喜感。
顾思思难得有点想笑,却又不敢。看着陆千山的嘴,心里在想…
不知那颗门牙的缺漏处,若是填进去一粒菜籽,会是怎样的光景。
陆千山看着顾思思突然扭过头去,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。
只觉得莫名其妙。
……
在长老会所属的巨大宫殿内,陆千山和顾思思平排站着,眼神平和的望向落座于台上的掌权者们。
从左到右依次是掌门莫无极,副掌门郑太乙,以及丹阁,藏经阁等几位阁主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个特殊的人,那便是宗门执法阁的大长老,陆千山的父亲,陆云海。
陆千山心里清楚。
这场会议,本质上是一种审问。
因为他之前就是摆烂废物的形象,突然做出了剿灭一整个魔门的功绩,不免让宗门高层怀疑他勾结其他势力,或者修练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歪门邪道。
不过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。
在归来的途中,他已经构思了一个逻辑足够严密的冒险故事,甚至为了让这个故事更有真实性,他还忍着洁癖发作的难受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副狼狈样。
这个故事,大致讲他如何与一众魔修斗智斗勇,利用伪装成奴隶商的另一群魔修驱虎吞狼,成功解救无辜少女,并最终反杀了两拨魔修。
借助演技令他们相信这个故事,给顾思思一个合理身份的同时,也顺带着稍微改善一下他的风评。
他的想法很简单,不管这些剧情里的配角对他的印象如何变化,都不至于造成太大影响,只要他对主角慕清秋来说还是一个反派,就不会妨碍到主线任务。
因为还没见到慕清秋,不知道她是否能令他满意。倘若慕清秋作为主角让他失望,他就会开始布置之前设想过的惊喜反转。而在反转到来之前,自然需要铺垫。
思及此处,陆千山深吸了一口气。
要开始了。
逍遥剑仙陆千山,影帝模式!
……
陆千山只感觉眼前一黑。
发生什么事了?
为什么掌门要扶额叹息,为何那便宜老爹虎目含泪?又是为何,那些个长老全都用那种感动和赞叹的眼神看着他?
他承认,这个故事的确是编造的跌宕起伏,惊险刺激。而他的演技,也确实是无懈可击,精湛万分。
但台上这几位掌权者的反应显然超过了他的预期。看便宜老爹的表情,恨不能在他与魔修周旋时陪伴身旁。看几位长老的表情,恨不能收他为弟子。
比较离谱的是掌门,陆千山甚至怀疑只要自己开口,掌门会当场传位。
这…不对吧?
“陆千山,以前都是我们误解你了,没想到你是如此有勇有谋的正义之士!”莫无极走到陆千山身边,满脸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。
陆千山的额角,滴落一粒冷汗。
“威武不能屈,真大丈夫也!”副掌门郑太乙也含笑点头。
紧接着就是藏经阁大长老,炼器阁大长老…就连脾气最为古怪的丹阁大长老,也是扯着他那撮小胡子,比了个大拇哥。
这下就给陆千山彻底整不会了。
平心而论,他只是想着把名声洗白一点,方便以后的各种行动。但他从未想过要重蹈前世的覆辙,把伟岸光正的形象演到深入人心,然后被迫成为正道领袖。
“明明只是逢场作戏而已,为何你们都要当真?”陆千山很想这么喊一句。
“我的儿…”陆云海好像苍老许多,走到陆千山的身边看着他,“都怪为父这些年忙于宗门事务,不曾真正关心过你。”
“你能成长为如此优秀的人,为父很欣慰,你娘若泉下有知,想必也会感到高兴。”
陆千山本想说点谦虚的话,可是看着陆云海炽热的眼神,他就如鲠在喉,最后统统化作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。
“好!”莫无极突然双手一拍。
看他这两眼冒光的模样,陆千山就心知要坏事了。
果不其然,这老不死的语出惊人。
“鉴于陆千山有此大功,我决定将他立为这一代的掌门亲传!”
听闻掌门此言,其他掌权者都感觉有些不妥。所谓掌门亲传的意思,就是待现任掌门身故以后,直接成为下一任掌门,这和收一个入室弟子可是截然不同的含义。
如果说他们的表情只是精彩,那陆千山的内心就称得上裂开了。
掌门亲传?让他来当吗?
不是,他们这样搞,让他有种被演了的感觉啊!
按照剧情,慕清秋是被掌门在民间发掘并跟着他上山以后,就直接被指定了掌门亲传之位。正是在这个事件之后,才有了后续一系列剧情的展开。
现在倒好,主角还没上山,他先不明不白的把主角位置抢了。
明明他没打算做到这个程度啊。
陆千山感觉嘴里一股苦味,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。
“你们不必多言,”察觉到其他长老的神色,莫无极淡然一笑,“其实在等待千山返回宗门的这些天里,我遣人去当地调查过,包括一些深受魔门迫害的平民。”
“根据探子回报,当地都在传颂他的功德,还有不少人为他立了长生牌坊。足智多谋又心怀大义,若这般高雅之士都不配亲传之位,还有谁够资格?”
陆千山的嘴角扯了扯。
事已至此,只能说世事无常。
陆云海看了眼掌门,擦干净眼角的泪水,朝着陆千山咧嘴一笑。
“时隔百年再立亲传,这可是大喜事啊!吾儿,还不谢过掌门师祖。”
“谢过…等等,你刚才叫掌门什么?”
“哈哈,为父师从于掌门的弟子,自然要称掌门为师祖。”
“那我若拜掌门为师,辈分怎么算啊!”
“无妨,日后你称我为父亲,我称你为师叔,咱俩各论各的。”
……
在陆千山带着顾思思离去之后,诸位长老连同陆云海也陆续离席。
“师兄,我还是觉得,你立下亲传的举动过于轻率了。”
副掌门郑太乙望着自家师兄的背影,那眼神晦暗难明。
莫无极背对着他,没有接话。
“师父离世前曾留下一个预言,百年后于凤霞山降生的孤女,将成为自你之后的下一任掌门,她是师父隔代指定的亲传,肩负着救世的大气运。”
“师兄,你都忘了吗?”
莫无极叹了口气。
“你也说了,那只是一个预言。预言这种东西是会出错的,不是吗?比起那种虚无缥缈之物,我更相信眼前所见。”
“那孩子,眼里有光。”
“那种凌厉凛然的气质,竟让我恍惚间看到了师父的影子。心怀浩然正气,性情坚毅稳重,此子日后必成大器!”
郑太乙沉默了。他倒是没有想到,掌门师兄对陆千山的评价会这么高。
“那,我们此后若是找到了预言之女,又该怎么办?”
“好办啊,再收一个亲传喽。”
莫无极回首一笑,须发皆白的他,此时看着竟像极了顽童。
于是郑太乙额角暴起青筋。
“果然,当年就不该让你做掌门!”
“有什么办法,你又打不过我。”
……
陆千山回到住处,往床上一躺。
“服了!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好骗啊,能不能有点智商!”
顾思思轻抿红唇。
“主人,好像不太高兴?”
她带着点温柔笑意,眸光若水,在陆千山身旁坐下。
“不高兴,很不高兴!”
陆千山闷声回答。
换作旁人得到这亲传之位,怕不是要烧香拜佛敬祖宗,但他只觉得烫屁股。
顾思思当然不知道他的难处,她只想着如何讨好他,如何让他高兴起来。
所以她生涩的,用柔软娇躯贴近陆千山的身体,将头伸近陆千山的颈窝。
“那…要亲亲吗?”
女孩主动的勾引,有点坏,但绝对是催发欲望的一剂良药。
陆千山瞥了她一眼。
他当然知道这女孩抱着什么心思。
将她心中的火点燃之后,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,就只剩下了复仇,以及重建她记忆中的北域妖国。
为了达成这个目的,她可以利用一切,包括自己的身体。
但他不喜欢她这样。
陆千山只是想要一个养眼的女弟子,留在身边作为一个消遣。
开心了可以笑,难过了可以哭,不管哭的多难看他都不会介意。
心怀谄媚而强装的笑容,在前世看的已经足够多了,他觉得很恶心。
“即使不这么做,我也会教你复仇的方法,给你复国的力量。我说过,至少对你而言,我不是坏人。”
顾思思一愣。
随即,眼睛便红了一圈。
她张开小口,狠狠咬在了陆千山的肩膀上,尖利的犬齿刺进去,很快就见了红。
陆千山只是叹气,抚摸散落在他身前的银白长发,闭上了双眼。
好像有点困。
……
此时距离慕清秋上山。
还有十三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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